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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話麻雀散文
在冬天樹葉們都飛走的時候,麻雀們就飛回來了,到處都是它們小巧輕快的身影。其實麻雀們一直都存在的,無論花開花落,無論春夏秋冬,它們就在我們周圍,并沒有走遠,只是其他季節(jié)樹上有葉子,擋住了我們的視線;樹林中有食物,它們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不需要四處奔波或者鋌而走險,不需要大尺度地侵入人的領地。但是,在鳥類中,麻雀是離我們最近的一種鳥類,和我們有著一種無法擺脫的命運瓜葛和淵源。
我曾經(jīng)有三年時間在秦嶺最高峰的太白山里搞中藥資源普查,穿梭于深山密林,總以為深山多鳥,鳴唱林間,是人間仙境,但我奇怪地發(fā)現(xiàn),荒無人煙的深山里幾乎沒有鳥,聽不到鳥鳴,而且絕對沒有麻雀。我們這些普查隊員們在山里,渺小得像一只蟲子,每天都面對艱難和危險,歷經(jīng)千辛萬苦,只有到了有人煙的地方,吃上一頓熱飯,幸福的感覺才在全身活躍起來。也是在吃飯的時候,看到麻雀們就在近前,在房前屋后活躍著。麻雀這鳥兒體型小,算是鳥類中的弱者,更無法匹敵大山的嚴峻,自然只能依附人類,我也因此明白了為什么麻雀有個別名叫“家雀”。
麻雀看似單獨的個體,但它們具有社會性,是喜歡群居的鳥類,和我們人類是有著許多共性的。它們雖然是一夫一妻,各有自己的小家庭,夫妻恩愛,親子情深,但它們喜歡每天一大早和其他的鄰居們一起外出覓食,一起嘰嘰喳喳地議論最近發(fā)生的大事小情。這樣說,似乎文藝了一點,但是麻雀的群居是很有好處的,是嚴酷的大自然選擇出來的一種趨利避害的習慣。
我們再來追溯一下麻雀的前世今生。麻雀的祖上是鄉(xiāng)村的,和我們這些進城的人一樣,從前鄉(xiāng)下的人們都住在土墻土房子,麻雀們的巢就筑在屋檐下的椽和屋瓦中間的縫隙里。秋季多雨,我家的房子經(jīng)常漏雨,屋里放滿了壇壇罐罐,用來接漏下的雨水,麻雀也會跟著遭殃,無處安身,撲棱棱地到處躲藏。
鄉(xiāng)民的最難熬的日子,在青黃不接的二三月,俗語說:九九八十一,黑娃順墻立,說冷不冷了,就愁肚子饑,而麻雀的日子這時候已經(jīng)熬出了頭,田里枝頭有了蟲子可以吃。他們最難的日子在嚴冬,四處冰雪,一片蕭殺,尋覓不到食物。它們又不像田鼠那樣儲藏糧食,所以因凍餓而死,那是常見的事情。也許因為這樣,冬天才成為人們羅雀的最好時機。在院子里的的空地上支起一個籮筐,里面撒一點米,用一根繩子拴在支籮筐的小棍上,繩子的另一頭攥在躲在門后偷窺的小孩子的手里。等麻雀們來偷食的時候,一拽繩子,落下來的籮筐就會把它們扣在下面。小孩子的心性,逮住了就給它的腿上拴上繩子,直玩到死為止。麻雀雖小,也是一條命,這種游戲,小時候覺得很好玩,長大以后覺得很殘酷,是一種惡作劇。
可那時候貧窮,道德的水平也是和當時的物質基礎相適應的。鄉(xiāng)里的孩子們都喜歡玩彈弓,彈弓的目標就是樹上的麻雀。這是孩子們的樂趣,也許就像皇家騎馬打獵一樣的開心。有一種被鄉(xiāng)村孩子津津樂道的東西,叫做“尿尿泥麻雀”,具體做法是:在地上尿一泡尿和成泥,把麻雀放在里面,全身都糊上泥巴,然后燃起一堆火烤著,不一會兒就發(fā)出誘人的香味,剝開那焦黃的泥外殼,麻雀的毛也就隨著泥塊剝離了,就剩下嫩嫩的肉,很像“叫花子雞”,味道特美。
燒麻雀不算頑皮,最頑皮的是掏麻雀窩了。三四月,天暖和的時候,搭一個梯子,在屋檐下找到麻雀的窩。里面看起來很舒適,有厚厚的茅草和鳥毛,一般會有兩三枚蛋。麻雀的蛋不像雞蛋,像鵪鶉蛋,上面全是紫色的斑點,小孩子會把鳥蛋偷走,有時候,沒有鳥蛋,而是兩三只光溜溜的張著大嘴巴的小鳥。但是巢筑在院墻縫隙的麻雀窩,掏的時候要特別小心的,很可能和蛇不期而遇,鳥巢被抄了家,小鳥就會遭厄運。
這樣的傷害,對于麻雀的家族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大躍進年代的除“四害”運動,那對于麻雀是毀滅性的。田野上村莊里到處都是人的呵斥聲“吘失,吘失!”那時候人們只看到麻雀會糟蹋糧食,而不明白它能消滅害蟲,功勞遠遠大于過錯。在如此強大聲勢之下,麻雀就成了驚弓之鳥,正飛著,一聲“吘失”,就會落下一兩只,那段時間很少看到麻雀了。大躍進的年頭過后,麻雀們才恢復了以前的生態(tài),開始多起來。麻雀糟蹋糧食也是驚人的,七十年代,我給生產(chǎn)隊看護過谷子,和麻雀就打過仗。那時候,生產(chǎn)隊種了十幾畝谷子,浩瀚的一大片,綠色的波浪,隨風蕩漾。谷子出穗以后,生產(chǎn)隊長派我和村里一個小伙天天守在地里吆麻雀。地里搭起一個棚,就像瓜棚,我們每天就在這里守著隊里的勞動果實不被麻雀們吃掉。我們在地里做了好幾個稻草人,可是,麻雀很快就識破了這是騙人的把戲,它們甚至就站在稻草人的肩膀上叫板。麻雀不是幾只或者幾十只,而是黑壓壓一大片,飛過來的時候,發(fā)出“撲”的一陣響聲,落在谷穗上面,等我們追過去,它們就又“撲”地起飛了。每天都是來來回回的拉鋸戰(zhàn),趕了南頭的麻雀,北頭的就來了;趕了兩頭的,中間的又來了,讓我們疲于奔命。實在跑不動了,也就隨它們去了。最輕松的是雨天,麻雀們不來,西線無戰(zhàn)事,可以躺在垵棚里睡覺。但下雨的日子是寥寥無幾的,一個月下來,我們兩把地中間踩出一條很寬的道路,而谷子卻被麻雀基本上糟蹋完了,令人羞愧難當,只能加深了對麻雀的仇恨。
如果說從前是麻雀影響著我們的生活,那么,現(xiàn)在是我們更多的影響著麻雀。生活在火電廠、礦區(qū)等地方的麻雀,顏色就會發(fā)黑,像好久沒有洗臉穿著臟衣服的人,看起來滑稽可笑,讓人擔憂,更重要的是擔憂我們自己。
比起從前,現(xiàn)代人對待麻雀,兩極分化很嚴重。愛鳥的人,覺得鳥是人類的朋友,說沒有了鳥類,就沒有了我們人類,要保護麻雀,并且常常反省過去的錯誤的做法。國家立法保護鳥類,麻雀被列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而另一種人卻對于野味兒樂此不疲,甚至不惜吃麻雀肉。吃麻雀的不再是鄉(xiāng)里的光屁股娃,而是城里的飲食男女們。
我曾經(jīng)跟著一個人去野地里撿拾他毒死的麻雀,那是一片冬日的麥田,綠油油的,一望無際,田地里有一排電線桿和一個水渠交錯形成的巨大的十字,那是麻雀們常聚集的地方,它們也許覺得這里很安全。它們喜歡站在高高的電線上眺望灰蒙蒙的遠方,卻不知道有人在那里撒了用毒藥浸泡的麥籽。那是一些紅色的顆粒,和平常的麥子完全不一樣,也許是麻雀們的視力不好,它們就饑不擇食地吃了。結果,麻雀的尸體到處都是,不一會兒就拾了半袋子。我問:“你要這個做什么?”他說:“是當鵪鶉賣給城里的飯館,麻雀和鵪鶉的大小差不多,剝光毛以后,光溜溜的,誰也認不出了!薄澳遣粫舅廊税?”我膽戰(zhàn)心驚地問,他說:“不會的,現(xiàn)在的藥好,不比過去的毒藥,吃下去要毒害肝臟、大腦和全身,最后衰竭而死!
毒麻雀的人似乎為證明那毒藥是沒有害的,經(jīng)常邀請朋友三五個在自家屋里一起烤麻雀和灰喜鵲吃。為了證實有無毒害,我也嘗過一次,還喝了湯,似乎也沒有事,但我覺得那只是暫時沒有事,毒害一定在路上。當然,毒殺麻雀和其他鳥類的害處,也在路上。沒有了麻雀,便沒有了人類,絕不是危言聳聽!
令人欣慰的是,我所生活的這個城市,是麻雀們的天堂。市民愛鳥愛大自然,沒有人張網(wǎng)捕鳥。街道上、公園里、馬路邊到處都是女貞子樹,這是一種常綠小型喬木。夏季開黃色的小花,秋季結出繁茂的密密匝匝的果實,像微型的綠色的葡萄一般;秋冬季節(jié),隨著寒冷的降臨,它們就成熟了,成為紫黑色,這是麻雀們過冬的食物。每天清晨,窗前的麻雀嘰嘰喳喳地一大早就把我喚醒。麻雀歡叫的日子,一定是很晴朗的。最近霧霾多,終日灰蒙蒙的,早上也就聽不到麻雀的聲音了。
麻雀,是中國自由詩中的蕓蕓眾生,也是常用不衰的意象。詩人們寫作的時候,習慣寫麻雀,他們從麻雀中抽象出人的特質。一只麻雀在電線上,一動不動,那個孤獨的感覺,其實就是一個人蹲在路邊,低頭不語。寫冬天的麻雀,就會讓人想到寒冷、生計以及最需要關懷的人群。
社會科學工作者們在麻雀中抽象出“科學管理”的概念,有句叫做“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是生活中大與小的辯證法,形象地說明了小中見大、共性寓于個性之中的道理!敖馄事槿福瑐別指導“,又是一種領導方法和藝術,也就是指通過深入實際進行“解剖”,從個別具體典型的事例中找出其特殊規(guī)律。
日本人把麻將叫做“麻雀”。當然,在玩麻將的時候,玩者腦子里是沒有“麻雀”這個概念的,而我卻常常在這里一堆那里一團地玩麻將的人群里,看到一群“麻雀”。其實,我們就是這樣的“麻雀”,在玩麻將、在會友、在戀愛、在覓食、在生活時,永遠不要忘了,我們都是一只只麻雀,都是蕓蕓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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