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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白人生散文
中國書畫之美很大程度體現(xiàn)在黑白對比之中。墨為黑，紙是白。筆墨過處為黑，筆墨不到之處為白。一張白宣紙，筆墨哪里到，哪里不到，書畫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是必須考量的。一件精美的書畫作品如何留白十分關鍵。笪重光在《書筏》上說：“精美出于揮毫，巧妙在于布白�！笔Y和在《書法正宗》中說“布白有三：字中之白，逐字之白，行間布白”。包世臣《藝舟雙楫》里援引鄧石如說：“字畫疏處可以走馬，密處不使透風，常計白以當黑，奇趣乃出�！苯麜伊稚⒅菀婞S賓虹時，出示自己的書法作品，黃賓虹說：“古人重實處，尤重虛處，重黑處，尤重白處;所謂知白守黑，計白當黑，此理最微，君宜領會。君之書法，實處多虛處少，黑處見力量，白處欠功夫。”林散之聽聞后恍然有悟，并從技道兩個方面體味和實踐書法中的“黑白”之術，終成一代宗師。欣賞林散之的遺墨，不僅從筆力中感受書法的千鈞之力，更要從留白中窺視大千世界的妙趣。
“知白守黑”，語出《道德經(jīng)》第二十八章“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弊g成白話為：深知本性潔白，卻守持混沌昏黑的態(tài)勢，將成為天下的范式。這句話的語境是：前有“雌雄”和“榮辱”的對應;后有圣者如何用運用之說。由此可以了解到“黑白”之說，最初是老子訓誡世人之語。任何事物都有兩個方面，相對立的方面，要做到心中有數(shù)。對是非黑白，雖然明白，還當保持沉默，如無所見，相信事物最終會轉化的。老子認為做到這一點是普天之下常態(tài)的做法。然而，現(xiàn)實世界卻不盡相同，甚至與之大謬。為此“黑白”之說便為后人多多演繹。首先是援引到太極之中�！吨芤住は缔o上》有言：“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在太極圖中是以黑白來體現(xiàn)的，黑者為陰，白者為陽。相互借助對方的形態(tài)來襯托自己，其中一方有變，另一方也因之而變，形成正負形的關系，從視覺上視線游移黑白兩極之間，輪轉不息。一些哲學家往往用老子在《道德經(jīng)》五十六章“和其光同其塵”來進一步強調，意為收斂緩和自己的光芒以同塵俗，但不改變本真。這種不露鋒芒，不標新立異，不顯山露水，深藏不露的處世態(tài)度或是“黑白”說的延伸注釋。佛家對老子的“黑白”之說卻從修道的路徑中進一步闡釋，修煉者長時間閉目面壁而思，或許某一時刻眼前的黑暗突然光亮起來，人世間所有苦難突然間化為烏有，西方世界，正大光明，快樂至極，這也許就是頓悟。
“黑白”之說詮釋最好的應該是中國的書畫家們，或許是他們從太極圖中受到啟示，由相而生，不在乎色彩的存在，黑和白只是兩個相對應的世界，互為轉換，各領千秋。八大山人的花鳥畫，許多情況下是一張白紙，僅有一條魚，或者一枝荷，即便是有色彩的山水畫也是：天，無限的空闊;水，無限的渺茫。實處或許輕描淡寫，虛處卻苦心經(jīng)營。中國漫畫第一人豐子愷先生三十年代的漫畫，筆墨精致，內容豐富。到了后期，筆簡墨少，畫面越來越曠遠，廖廖數(shù)筆，直抒胸意。描物，或僅有其面;寫人，或僅有其線;全然賦予人們的想象。朱耷是閱盡人世滄桑之后，深悟人性之簡淡;豐子愷或因其師弘一繁華之后的沉寂而啟迪。當然弘一自己又何嘗不是，留白余生而復歸人性之歸真呢?
時下蕓蕓眾生多嘆世道艱辛，其實也是感悟不了老子“黑白”之說的表征。當然，如何理解圣哲之言，自要有一番切膚之體驗。為政者，因長時間官場浸潤，或者能夠做到有所為有所不為，伺機而動，以掌控局面，而長盛不衰;經(jīng)商者，因長時間利益熏心，或者能夠做到抓大放小，趨利避害，放長線而釣大魚;平民百姓，因長時間平淡生活，或者能夠耐得住寂寞，經(jīng)得起摔打，以最能隱忍的方式，最終也可以獲得上帝普惠式的恩賜。西人黑格爾說過存在的便是合理的�，F(xiàn)實對于每個人來說，所有的現(xiàn)在，都是必然所至。一個人無論處于什么社會層面，無論擁有多少社會資源，都要有實生虛相、虛為實相的心態(tài)。絕境處不登頂，絕境中不絕望。絕頂之處必岌岌可危，絕望處也可能柳暗花明。守得云開，就能見到月明;學會留白，就能畫出人生最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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