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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及跟隨者散文隨筆

時間:2021-10-07 13:49:32 散文隨筆 我要投稿

冤家及跟隨者散文隨筆

  李卓吾堪稱中國思想史上的一位著名人物,其著述之豐、流傳之廣、影響之大在中國古代可與之比肩者不多。尤其到清末民初和“五四”運動時期,作為中國近代思想先驅的李卓吾再次引起人們重視,研究他的文字連篇累牘……李卓吾的知名度不斷提高,這種狀況直到現代。但無論如何,李卓吾身后的名望都無法超越其當世時,當時的李卓吾名滿天下,被稱為“法外教主”,上至萬歷皇帝,下至滿朝文武,罕有不知李贄(李卓吾)者,甚至很多平民百姓、販夫走卒都知道有這么個人,更別說當時學術界了。

冤家及跟隨者散文隨筆

  那個時代信息傳播手段并不發(fā)達,很多學術思想都難以流傳,李卓吾一個中下級致仕官員,一個一般身份的學者,何以竟整出這么大動靜?李卓吾的出名與成名,在他自身原因之外就是他周圍的人際關系。李卓吾一生人際關系錯綜復雜,這里有他的親人,有他的朋友,也有他的敵對者,但機緣巧合,這些人要么成就了他,要么傳播了他,這才導致李卓吾并沒有像當時很多學者那樣:生時默默無聞,死后慢慢出名。李卓吾是預演了身后名望,當世時就已大名遠揚,不管這名聲是好是壞,也不論人們是褒是貶。

  正是捋著李卓吾生平重要人際關系脈絡,筆者在前地已單篇論述了一些重要人物,比如耿定向兄弟、張居正、焦竑、馬經綸、黃宜人、梅澹然等,在他們之外,還有一些人物關系對李卓吾也很重要,但或者資料有限,或者對李卓吾影響比較單一,故這里將他們做短篇匯集。這樣做不代表他們對李卓吾影響小,也不代表他們分量輕,他們與李卓吾的關系可能更重要,對李卓吾的影響也可能更現實。

  鄧石陽

  李卓吾一生交友無數,鄧石陽在其中關系特別,兩人學術思想和層次相去甚遠,不屬知己卻又接觸較多,這一切肇因于河南輝縣。鄧石陽河南衛(wèi)輝府推官任上到輝縣賑災,正遇李卓吾妻女在那里挨餓,時李卓吾兩個小女兒已相繼餓死,尚有長女和其妻在,鄧石陽知之,主動“撥己俸祿二星”(《卓吾論略》),并寫信到任署衛(wèi)輝府向同僚募捐銀兩救之,李卓吾妻子和長女因此得以活命……

  這是多么大的恩德!活妻女性命之恩,李卓吾何以為報?從這一刻起,李卓吾便與鄧石陽結下了一生的“不解之緣”。

  輝縣其時旱災嚴重,多少人都在生死邊緣,鄧石陽來此賑災,何以獨對李卓吾妻女這般恩顧?當然有特別原因:原來李卓吾與鄧石陽“有舊”。如此他該是李卓吾生平結交的第一個堪稱“朋友”的人。

  然而這二人何時何地開始交往?遍查史料都說不清楚。鄧石陽(1521—1601)本名鄧林材,號石陽,又號鼎石,四川內江人,師從趙大洲。趙大洲乃是當時名臣,后累官至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趙大洲學術觀點屬心學泰州學派,鄧石陽據稱還是其“弟子班首”,但在學術觀點和學術成就上,這二人關聯不大,鄧石陽不僅學術層次不高,且學術傾向竟是程朱理學。這種狀況很多人覺得蹊蹺,其實明以程朱理學取士,學子們不管學宗何人,只要經歷科考,程朱理學都是其學業(yè)基礎,包括李卓吾也不例外。學術方向終歸何處,屬于個人選擇,與師從何人沒有必然聯系,鄧石陽就是這種情況。

  史載鄧石陽嘉靖四十年(1561)中舉,曾任青陽教諭,嘉靖四十三年(1564)遷河南衛(wèi)輝府推官。

  關于李卓吾與鄧石陽輝縣之前交往,許建平《李卓吾傳》推稱:“鄧石陽黃氏(李卓吾妻黃宜人)認得,李贄(李卓吾)為輝縣教諭時,他是‘安樂窩’的?,常與丈夫一起賦詩論學……”這一說法筆者以為值得商榷:一者李卓吾任職輝縣教諭,時間約為嘉靖三十四年到嘉靖三十九年,鄧石陽此時尚未中舉,他一個四川學子跑到河南來做什么?二者李卓吾任職輝縣教諭時未攜妻子,鄧石陽便是常來“安樂窩”,黃氏又如何認得?三者鄧石陽嘉靖四十三年才來河南衛(wèi)輝府,李卓吾嘉靖三十九年(1560)即已離開,他與李卓吾在輝縣交往幾無可能。那他們之前的交情究竟從何而來?

  惟一可能就是鄧石陽中舉之后,來河南之前,也就是其出任青陽教諭時,時間應在嘉靖四十年到嘉靖四十三年之間。

  此時李卓吾又在哪里呢?嘉靖三十九年李卓吾回鄉(xiāng)丁父憂守制,直到嘉靖四十一年(1562)夏離開泉州到北京吏部候職,嘉靖四十三年李卓吾再一次回鄉(xiāng)丁憂。

  鄧石陽嘉靖四十年中舉后即補青陽教諭,這青陽絕不在北京,是以二人沒可能在北京結交。李卓吾第二次回泉州守制,途徑河南輝縣時只做短暫停留用以安置妻女,其時鄧石陽剛到河南為官,一個喪事在身火急火燎,一個初來乍到且只到衛(wèi)輝沒來輝縣,這么短時日二人也沒有結交的可能。如此二人之前若有交往,時間上只能是嘉靖四十年到嘉靖四十一年夏,地點因李卓吾在泉州守制也只能是泉州。查閱史料,明代泉州府領晉江縣,晉江有一重鎮(zhèn)稱永福里,這永福里即古稱“青陽”。

  青陽以青陽山得名,明萬歷戊子(1588)科鄉(xiāng)試舉人李伯元曾撰《青陽志》,該志完稿于天啟四年(1624),明證青陽歷史悠久,且其稱在民間一直沿用,F青陽亦為晉江市一區(qū)建制,與李卓吾故居離得不遠……鄧石陽這“青陽”教諭,很可能即任屬此地。

  若此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李卓吾前在泉州丁父憂時,因遇倭患,泉州所屬官民都避難城中,新任“青陽教諭”(或俗稱,或低職褒稱)鄧石陽未到職所,先到泉州城上御倭;李卓吾丁憂父喪守制泉州,其時也以朝廷命官身份在城頭組織抵抗,一個舊任教諭,一個新任教諭,因此在城頭相識并有來往。二人當時或只是一般朋友,但囿于一城又累月經年,于是這個叫鄧石陽的人,連李卓吾之妻黃宜人也“認得”了。

  無考可據不妨暫以此論,李卓吾與鄧石陽在輝縣以前的交情大抵如此。不過或李卓吾以為這只是泛泛之交,或雙方都以為是泛泛之交,但鄧石陽為人敦厚,泛泛之交的朋友眷屬遇到危難,也能全力救助。人命關天時,鄧石陽這么做也自在情理之中,但這么做了以后,這二人之間關系也就再不是泛泛之交了。救妻女活命,一同救李卓吾之命,救命之恩李卓吾自當感恩戴德。

  鄧石陽救助自己妻女,李卓吾當時并不知情,他自泉州丁祖父憂期滿再回輝縣時,才從妻子那里獲知其事。感恩戴德的同時,他對鄧石陽更必須以摯友相待了,如此鄧石陽成為他生平結交的第一個好友。

  在此之前李卓吾沒有真正認可的朋友,更不用說好友,但諸如當初和鄧石陽一樣有泛泛之交的人一定不少,只有鄧石陽“機緣巧合”地發(fā)展成好友。大恩不言謝,感戴鄧石陽活命妻女之恩,李卓吾與之關系迅速升溫,滯留輝縣時,兩人已開始密切往來。

  受二女夭折之殤,李卓吾大病一場,搬進了縣城不遠的白云山中避暑養(yǎng)病,在這里他又結識了趙永亨、陳藎、張士允、張士樂、傅坤等文人,時號“白云六友”,這是李卓吾明確地開始交友,但也只是一般“文友”。鄧石陽不在“白云六友”之中,當時與李卓吾的關系卻已在這些人之上。

  其間鄧石陽到訪白云山中,也曾與李卓吾有過詩歌唱酬,其《早秋乘公務便訪李卓吾》七律為證:“出城載酒訪函關,十里肩輿度遠山。談道石床風韻寂,論心泉閣鳥聲閑。桃源花繞迷歸路,谷口煙濃擁去綸。我欲尋幽作新隱,禪堂深鎖白云間!崩钭课岷推湟,也作五律一首相答:“相訪過山寺,題詩欲滿山。野人驚瘦病,仙客喜開顏。落筆天將暮,舉頭葉可攀。行吟出樹下,云在意俱閑!边@兩首詩以及“白云六友”等人詩作,后來都被刻碑留念,現立于輝縣市西25公里白云寺中。

  李卓吾與鄧石陽這段交往時間短暫,但關系輕松親切,然不過舞文弄墨,較之與“白云六友”的交往相差不多。一班志趣相投的“文青”湊在一起,交往不深也沒有矛盾,這還在李卓吾“悟道”之前,自談不上“志同道合”,這關系屬“文友”加“朋友”,這朋友只屬于世俗層面。

  這段時日二人交往時間不久,交流也還不夠深入,關系卻很是和諧。但這種關系一開始就有點錯位,一個以報恩為主題,一個卻以“情誼”為宗旨。盡管如此,若交往不長不深入,這種關系也可能一直很好地維持,怕就怕交往太過密切,那錯位就會暴露出來。恩人難作夫妻,恩人也難作朋友。錯位暴露也不可怕,若其后彼此觀點靠近,一樣可能越走越近,但若觀點相左呢?那就很難說了。好在這個風險當時不大,兩人都是舉人出身,一般官大不到哪里,全國那么多地方,官場又不由自主,李卓吾守制已滿即將出任新職,這兩人再撞到一起的概率微乎其微。

  事實也正是這樣,兩人交往不過數月就分道揚鑣了,他們各走各的仕途,很多年都沒有再見。按照一般狀況,這兩人應該一直彼此掛懷,李卓吾更感念鄧石陽恩德,兩個人一輩子都可以做好朋友……然問題是這兩人“機緣”遠未結束,二十年后他們都已辭官致仕,竟非常巧合地又碰到了一起!

  嘉靖四十五年(1566),李卓吾在白云山中接吏部通知,出任北京禮部司務一職,他告別了鄧石陽,自此二人各奔東西。李卓吾在北京禮部司務任上開始接觸心學,之后北京、南京、姚安,一路成為了一個思想大家;鄧石陽則恪守官場規(guī)矩,克勤克儉地奉行“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理念,官也做得有聲有色。論官職兩人相差不多,李卓吾做到知府,鄧石陽做到知州;論學術兩人就不一樣了,鄧石陽恪守程朱理學,學術建樹有限,再相遇時,二人已差距巨大,無論方向還是水平。

  萬歷十三年(1585),李卓吾因與黃安耿定向交惡遷居麻城,第二年(1586)鄧石陽之子鄧應祈出任麻城縣令,已辭官致仕的鄧石陽也隨兒子來到麻城,李卓吾與鄧石陽這對二十多年前就因機緣巧合結成的好友,竟又一次“機緣巧合”!

  這一次,他們一個是當地父母官的.“父母”,一個是當地父母官的“子民”。這種關系倒沒什么,李卓吾既是當地父母官父親的好友,自不再是一般“子民”,從鄧石陽論,他也是父母官的長輩,豈不正好有個照應?但李卓吾卻反而計較起來。

  麻城縣令知乃父鄧石陽與李卓吾的關系,又按對流寓地方致仕官員的禮數,主動致函李卓吾問候,李卓吾在回函自稱上就犯起了算計:“侍生”倨傲,“治生”委屈,終以“流寓客子”復之。李卓吾研究者多以此舉是其欲擺脫地方官“約束”,這個說法沒錯,但筆者覺得或還有更深一層含義,他在這里可能更針對鄧石陽,意在提醒他不要管他理論是非,不要攪入他與耿定向的爭論之中。

  李卓吾與鄧石陽盡管二十年沒見面了,但作為老友,彼此學術觀點多少有所了解,這種了解甚至早到同在泉州城頭抗倭,以及在河南輝縣短暫相處時,盡管李卓吾那時還沒有接觸心學,但他可能了解鄧石陽學術取向,甚或當時他們的某些觀點就不一致,否則他們之間的關系可能更好。有說鄧石陽此時又拜了耿定向做老師的,這二人觀念上的差異就更大了。李卓吾自知與鄧石陽關系“特殊”,他希望與之維持好友關系,不想在觀點上與他爭論,那樣自己無疑會很棘手。

  鄧石陽肯定沒明白李卓吾這層意思,因為不久他就趟進了耿李論戰(zhàn)的渾水。

  一對多年老友異地重逢,一開始的親切往來必不可少,但在李卓吾眼中,地方官的父親一同于地方官,這個交往一定要把握分寸。然而不久就來事了,周柳塘有意辦個書院成立個講學會,但其弟周友山與他辦學觀點相左,會長人選就成了問題。兄弟倆都不適合了,耿定向或李卓吾選一也不適合,周柳塘想來想去就想到了鄧石陽,不論鄧石陽學術如何,地方官父親的地位非常合適。

  李卓吾聞聽,卻堅決反對,學會的事因此黃了,周柳塘不樂,鄧石陽也心中怏怏,二人都不明白,李卓吾這是不想鄧石陽介入紛爭。不過這種事自己不明白別人是攔不住的,沒過多久還是整出事端來。

  耿李論戰(zhàn)中,耿定向拋出鄧豁渠。

  鄧豁渠鄧石陽太熟悉了,他與鄧豁渠本就是同族,鄧豁渠隆慶元年(1567)流寓河南衛(wèi)輝府時,曾住過鄧石陽府衙,鄧石陽生活上對他幫助很多,但對他思想言行多有不滿。這事李卓吾可能早就了解,這或者也是他不想鄧石陽攪入耿李論戰(zhàn)的原因,鄧石陽觀念上顯然不是自己這頭的,與之爭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與他這“特殊”關系,弄不好自己更會被人罵作“忘恩負義”?墒沁@事由不得李卓吾,鄧石陽一見爭論起鄧豁渠,誰都攔不住地攪入了戰(zhàn)團!

  此事耿定向故意可能性極大,但鄧石陽卻是個敦實君子,是非對錯不容私情,對李卓吾的勸伐就此開端。面對恩人、好友責難,李卓吾苦不堪言!也只有耐下心來解釋分辨,奈何鄧石陽學術上也欠火候,連佛家“真空”十六字真言都不清楚,李卓吾不得不一邊講解一邊辯解,還要態(tài)度委婉,生怕傷到對方。

  這鄧石陽卻不知進退,“請教”不斷。李卓吾不勝其煩,不得不賭咒發(fā)誓:“吁吁!二十余年傾蓋之友,六七十歲皓皤之夫,萬里相逢,聚首他縣,誓吐肝膽,盡脫皮膚。茍一蔓衷赤不盡,尚有纖芥為名作誑之語,青霄白日,照耀我心,便當永墮無間,萬劫為驢,與兄騎乘。此今日所以報答百泉上知己之感也?v兄有憾,我終不敢有怨!保ɡ钭课帷斗贂?復鄧石陽》)這意思說白了就是:您是我的恩人,求您放過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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