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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的祖母散文

時間:2024-11-19 05:46:31 散文隨筆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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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的祖母散文

  祖母去世已經(jīng)有四年時間了。

夢中的祖母散文

  祖母去世后的三年,每逢節(jié)日和她的忌日,我們都要穿上白孝衫,端著香蠟,去墳地看望她。三年期滿,我們脫下孝衫。在臘月中旬的一個正午,點(diǎn)燃爆竹,貼上對聯(lián),招待親朋。按風(fēng)俗,一個人去世了,三年忌日,是喜事。

  過了三年,除去清明、春節(jié),我們就很少去看望祖母了。祖母靜靜的躺在村子不遠(yuǎn)處的一塊地里。她身下黃土千丈,是摸不透的陰陽輪回。她身上黃土如雪漫漫覆蓋,是喚不醒的陰陽兩界。

  那塊地,祖母活著時在地里勞作,割麥、收油菜、挖洋芋、拔胡麻……樣樣農(nóng)活她都得干,直到去世前一兩年,她還跟祖父常在那塊地里干活。腰腿不好,就跪在泥土里,拔草、勻苗、施肥,褲子膝蓋上總是磨破。當(dāng)時,地里還栽著幾棵蘋果樹、梨樹,還有一兩顆山楂樹。七八月,果子熟了。蘋果拳頭大,半面綠,半面紅。梨是麻皮梨,長著芝麻點(diǎn)。山楂通紅。祖母干完活,總會摘幾顆果子,舍不得吃,包在衣兜里,給我們揣來。

  后來,果樹枯的枯,老的老,砍的砍了。祖母也去世了。地里光禿禿的,種著麥子。去世后的祖母還是埋在了那塊地里;蛟S她還在割麥、鋤地、摘果子,只是我們再也看不見了。

  祖母去世后我經(jīng)常夢見她。每一次夢里,都能看到她慈祥的身影和刻滿皺紋的臉龐。我們坐一起說話,吃馓飯,聽她給我們講野狐君的古經(jīng),聽著聽著,祖母就慢慢模糊了,慢慢遠(yuǎn)了。像有一只手,使勁拉走了她?粗婺敢稽c(diǎn)點(diǎn)模糊不清了,我內(nèi)心焦急卻又無能為力,于是巨大的悲傷填滿了我的心口,我難過極了,拼命的哭著。

  哭著哭著,就醒了。伸手一摸,眼角兩邊全是眼淚,枕頭上,濕了一大片。

  祖母受了一輩子苦,十六七嫁到我們王家,整整六十年,沒有享過一天福。年輕時,由于祖父在公社、縣委工作,很少回來,家里老小十余口人的生活全要她打理。她一個人照顧老人、拉扯孩子,還要作務(wù)二三十畝地,多少年,那種含辛茹苦,是怎么過來的,我真的想不來。后來,曾祖父、曾祖母相繼去世,大伯、父親先后分家立業(yè)。按習(xí)俗,祖母就生活在了他最小的兒子,也就是三叔家。

  祖母生了五個孩子。兩個姑娘,三個兒子。大姑娘在十多歲時一次坐大型拖拉機(jī),從上面掉下來,出了車禍,沒救過來。那是農(nóng)業(yè)社時期,早得很了。

  小的時候,我常去祖母的屋子睡覺,她的炕熱。祖父戴著老花鏡看新聞聯(lián)播。祖母坐炕頭,頭上包著藍(lán)頭巾,頭巾用的年成多了,風(fēng)吹日曬,掉了色,灰撲撲的。祖母拿過針線,說,你娃娃家眼尖,給我把線穿上,明早我把你爺?shù)囊m子補(bǔ)一下,我眼花,干脆穿不進(jìn)去。我從被窩里鉆出來,捏著針,一眨眼把線穿上了。趕緊鉆到被窩里暖著,要不凍著了。祖母邊說邊接過針線,放在窗臺。又從炕角拉過來一個枕頭,墊在背上,開始給我講大姑姑的事,她說,你大姑姑眼睛大大的,鼻子棱棱的,出落的心疼很(很漂亮),還懂事,要是活到現(xiàn)在,你肯定都認(rèn)不得……還沒說完,祖母就開始咳嗽了。一直咳得不停,整個瘦弱的身體都在抖動,像風(fēng)吹著一件灰單衣。咳完了,她的眼窩里掬著兩汪淚花兒。

  我好幾次夢見祖母。我想給她燒幾張紙,磕幾個頭。我知道祖母想我了。但這城市,到處是人,到處擁擠,沒有一塊空閑的地方,能容納下我的一雙膝蓋,即便有,我燒了,這么遠(yuǎn),祖母也收不到那些“錢”。祖母一輩子也沒進(jìn)幾趟城,她最遠(yuǎn)由祖父帶著去了趟陜西的寶雞,看了看收養(yǎng)過的一個女兒。去的時候,坐的火車,祖母一輩子就坐了那么一次火車。我知道,在鄉(xiāng)下忙活了一輩子的祖母,是進(jìn)不了城的,進(jìn)了城,車水馬龍,也摸不著路的。

  我給父親打電話,說最近老夢見祖母,讓他代我去墳地?zé)龓讖埣。父親去了,燒了紙。祖母知道她的大孫子在外面一切如意,也不再惦念了。好久,我都沒有夢見祖母。

  祖母是臘月里去世的。

  那幾天剛下過毛毛雪,冷得不行。臘月十五的一晚上,我睡得不踏實(shí),心里急哄哄的。早上接到父親電話,說祖母不行了,趕快回。

  回到家,已到中午。屋子里擁滿了人。祖父、二祖父、三祖父,還有村里的幾個老人,坐在炕上。姑姑、大伯、三叔、我父親、幾個堂叔、堂姑站在地上。還有村里陸陸續(xù)續(xù)來探望的鄉(xiāng)鄰。祖母躺在炕的一側(cè),靜靜的,眼睛閉著。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滿是皺紋的臉龐,有些浮腫、有些蠟黃。我爬在祖母耳邊,叫——婆——婆——我是選選,你看一眼我——婆——。祖母似乎沒有聽見,或許她聽見了,但再也沒有力氣睜開眼看看她的大孫子,給她答應(yīng)一聲了。我叫著——婆——婆——,眼淚一點(diǎn)一滴從心里涌出來,掉在了炕上。三祖父說,別哭了,眼淚不能沾到你婆身上。

  我站在炕頭的地上,淚眼朦朧,看著祖母靜靜的躺著。她已經(jīng)換上了老衣,是綢子的,那么新,那么體體面面。這是我印象中,祖母穿過的最新的一件衣裳吧。平日里,她總是裹著藍(lán)頭巾,穿著一件對襟的舊麻衣裳,顫巍巍的出出進(jìn)進(jìn)。這一次,她終于換上了一件新衣裳,可這衣裳,一上身,她就要離開兒孫了。這一穿,就是生死茫茫,再也難見音容了。

  祖父說,昨天晚上還好好的,吃了半缸子洋芋,她一輩子就愛吃個煮了的洋芋,吃完睡下,還絮絮叨叨說了幾句話,半夜里,連著咳嗽,咳嗽是個老毛病了,多半輩子,后半夜,人就不行了,可能疼,抓了幾下席墊,我上去叫二兒子,下來,再喊,她就不說話了。

  祖父說,你婆一輩子,來我們王家,受了一輩子罪,吃沒吃上,穿沒穿上,兒孫們也沒靠上,把自己虧欠了一輩子,你婆啊,一輩子沒一點(diǎn)壞心,誰家的娃娃來都要給吃給喝,一村人沒一個說不好的。

  祖父說,臘月里雪多,還有十來天就過年了,你婆操心你們幾個孫子呢,前兩天還跟我坐炕上,嘮叨著,今年過年娃娃都就回來齊了,咱們一大家子坐一起,熱鬧鬧過一個年,我就給娃娃做好吃的,我還笑著說,你能做個啥啊,她說,就吃肉,幾個娃娃都饞的很,煮一大鍋肉,解解饞氣,可她硬是沒有等過臘月三十啊,沒有熬到孫子坐炕上吃肉的那一天啊。

  祖父在炕上哭開了。滿屋子的人哭開了。巨大的悲傷裹滿了屋子。

  下午三時,祖母靜靜的走了。

  三天后,按時辰,早晨五點(diǎn),我們披麻戴孝送了祖母,把祖母埋到了那塊曾長著蘋果、梨和山楂的地里。那時候,山川靜謐,村莊隱退,月亮通明,照著皚皚白雪,我們拖著巨大悲傷緩慢的行走在雪地里,我們是全世界最悲傷的隊(duì)伍,撕心裂肺的哭著,送走了祖母。

  祖母去世后,家里似乎一下顯得空空蕩蕩了,像從心窩子掏走了一塊肉一樣。

  鉆進(jìn)上房,沒有祖母暖炕的身影。鉆進(jìn)廚房,沒有祖母做飯的身影。鉆進(jìn)驢圈,沒有祖母添草的身影。我又跑到我們家,也沒有祖母來送果子、送肉、送點(diǎn)心的身影。就幾天時間,祖母去了哪兒?

  過年了,鞭炮噼里啪啦響個不停,家家戶戶掛著紅燈籠,廚房里飄出來的肉香彌漫了整個村莊。年三十,我該去給祖母拜年了,可祖母人不在了。她硬是沒有熬過那個冬天,硬是沒有等到兒孫滿堂圍坐一炕,吃她煮的肉,給她磕頭,硬是沒有看到大孫子結(jié)婚生子,硬是急匆匆走完了這一輩子。

  年三十,我們請來了那些故去的祖先,也請來了新逝的祖母。他們盤腿坐在桌上。父親上香點(diǎn)蠟,母親獻(xiàn)茶,我奠酒。我們一起祭祀我們的列祖列宗,一起同他們辭舊迎新。那一刻,我知道,祖母回來了,就在我們身邊。她坐在炕上,裹著藍(lán)頭巾,跟我一起說話、啃骨頭、看晚會。

  大年初三,送先人。跟子孫們歡聚了三天的先祖?zhèn)冊摶厝チ恕N覀內(nèi)ゴ蹇,燒香、點(diǎn)蠟,燒好多好多“錢”,夠他們一年用的,送他們“回家”。

  祖母是由三叔去送的。我想同他一起去,但耽誤了。我心里不甘,又拿著香蠟紙票,一個人去祖母的墳地,去送她。那塊地里的雪還沒有化,我跪在雪里,點(diǎn)燃了香蠟,哭了一場,我真的想我的祖母了。

  今年過年,初三送先人,祖母是我跟兩個兄弟去送的。我特意拿了厚厚的冥票,給祖母燒了。祖母過慣了苦日子,不知道在那邊過得怎么樣,一個人,也沒個說話的不知道心急不,給她寄了些錢,也不知夠用不,其實(shí)祖母活著時,一輩子節(jié)約,也沒花多少錢。

  我們?nèi)齻孫子跪在她的墳前,認(rèn)認(rèn)真真的焚化了那些紙錢,直到一張不剩。祖父說,燒不化的“錢”,在那邊用不成,一定要給你婆燒的化化的。這兩年,祖母走了,留下了孤零零的祖父,八十左右的祖父,身體還算硬朗,可自從祖母走了后,他比蒼老還老了。他一個人盤腿坐在炕上,長久的發(fā)著呆,炕上的另一邊空空的。被子還在,枕頭也還在,似乎那一堆咳嗽聲也還在,可祖母卻不在了。

  后來祖父說,你婆年輕的時候就咳嗽,那時候你爸還沒養(yǎng)下,有一段時間干脆咳嗽的不行,我就帶著她坐了幾天幾夜的班車,到蘭州去給她檢查,當(dāng)時天水縣醫(yī)院說病嚴(yán)重,治不了。我就心急的很,不過沒給你婆說,到蘭州,托了熟人,到醫(yī)院檢查,是喉嚨那地方有腫瘤,也就現(xiàn)在說的癌,在蘭州做了一段時間的電烤,結(jié)果慢慢好了。我當(dāng)時就高興,領(lǐng)著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白塔山公園,看了看黃河,就回來了。就那一次,看了,病就再沒有犯,后來咳嗽,也還是喉嚨里那毛病。不過還算好,一般人的癌,扛起來也就兩三年,你婆,一扛,就是一輩子。

  看著紙錢一一著盡,我們磕了頭,拔了墳堆上的幾株枯蒿。

  一年又一年,時光的河流在大地上流淌著,從來沒有停歇。一些人活著,一些人走了。走了的還活著,活著的也會走了。祖母雖然走了,但她依舊活在兒孫們的心里。她一定看到了三個孫子齊刷刷長高了,跟白楊樹一樣,心里是欣慰的。

  前幾天,我又夢見了祖母。她依舊是那么慈祥的面容,她給我們壓歲錢,給其他幾個弟妹一人一百,給我一百五,我說我不要你拿著用。最后,祖母又變得模糊了,我又哭醒了。

  我知道,祖母在那邊還是那么節(jié)儉,舍不得花錢,有點(diǎn)東西,她一直都惦記著孫子。

  我知道,祖母肯定想我了,她一想我,就會托夢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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