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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與打字相關的記憶散文
打小我的記性就好。但凡經歷過的事情,我都有深刻的印象,一部部電影似的,儲存在記憶里,可以隨時播放,大半是黑白色,無聲的。一旦我仔細回憶,各種色彩會慢慢恢復,聲音也會適時還原。我打算寫一篇關于童年的散文,電腦上打字,就寫和“打”字相關的回憶吧!
。ㄒ唬
我“打著空手”,來到大姑家的時候,大姑正在“打濯鍋碗”。
那時我上學前班,一個周日的早晨,吃過早飯,我提著鞭子,正準備找小伙伴們去“打猴”(玩陀螺),母親告訴我,今天要去大姑家走親戚,要我先去“打前站”。
大姑家和我們同村,我家在村東,她家在村西,我一溜煙跑到大姑家,推開厚重的大門,我直撲院西大姑的掛著白色門簾的屋子,嘴里吆喝著:“大姑,大姑,今天吃啥飯?我一家來看你了!睆N房里傳來大姑熱情地回應:“我娃和誰來咧?趕緊來,我在廚房呢!薄拔掖螅P中人把父親叫大)讓我先來咧,他和我媽還忙著哩,上午吃飯前才來呢!睕]有掀開門簾,我又急轉身,嘴里回答著大姑的問話,騰騰騰地跑到廚房里,大姑正在打濯鍋碗:“早飯吃了么?”說著大姑示意我取案板上的白饃饃吃,我搖搖頭表示不用了,大姑手里沒閑下來,又背過身子接著用竹刷子洗鍋:“今天你來了,想吃啥,大姑給你做?”“攪團!”我看見大姑背后的油裙帶子上粘了一段青草,估計是早起鍘草時不小心粘上去的,就跑過去幫她摘了下來:“你做的攪團好吃,我五伯是國家干部,愛吃攪團,我也要吃攪團,我五伯說你做的攪團最好吃!你給我做攪團么?”大姑樂了:“攪團是粗糧,待客不興吃攪團,再說,你‘大’不愛吃攪團,早些年都吃傷了,大姑給你做旗花面,你愛的眼鏡砣多放些!”小時候,我管飄在湯面上的菜籽油叫“眼鏡砣”,經過小堂姐的無意宣傳,親戚朋友都知道了——那時候大家的日子過的好壞,就看飯碗里的油多少;那時候我最愛“打聽生日吃滿月”,好吃油多的飯菜。大姑見我興致不高,就笑著說:“等你‘大’來了,問他的意見,我先給咱理菜。你姑父和你表哥他們去地里干活了,你叔(大姑父的弟弟,和大姑父分了家,但還住在一起,有個孩子比我小兩歲,和我能玩到一起去)他們今天走親戚,一家子都去了。你自個到院子耍去!”
(二)
當我跟在五爺爺身后來到街道上,終于見識了一次驚天動地的“驢子打滾“。
打廚房出來后,我看見五爺爺(大姑父的父親,排行第五)正牽了驢子出門,趕緊上前問好。五爺爺大個子,“光葫蘆”,戴著茶色的石頭鏡,留有灰白的長胡子;上身一件對襟的淺灰色褂子,下身黑色大襠褲,趿著一雙黑色千層底方口布鞋。五爺爺年輕時就和我爺爺關系好,加上現(xiàn)在是親戚關系,待我也特別親熱,叮囑我離驢遠些,小心驢子尥蹶子傷著了。我遠遠地尾隨五爺爺出了大門。到了街道上后,五爺爺丟開了驢韁繩,沖著驢子吆喝一聲:“去!”
驢子遛遛達達來到街道中間,先是扭頭看了一眼五爺爺,接著夸張地把尾巴高高地甩起來,又狠狠地砸下去,脖子使勁往前探,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肚子一陣劇烈地收縮,馬上又恢復了常態(tài)。驢子往前跨出兩步,歪著腦袋去地上嗅,平時高高豎起的雙耳卻橫了起來,像戲樓上周仁官帽的雙翅,濕濕的鼻子張合間把地上的“面面土”吹開,吸攏,又吹開。似乎是滿意了,驢子把兩只前蹄往回收,腰猛然間一塌,就勢睡倒,接著使勁地翻滾,動靜大極了,折騰起的灰塵,馬上就把驢子埋沒了,隱隱約約能看見驢子前蹄收在肚子上,后蹄在胡亂地蹬踏;不過并沒有翻過身去,身子只是以頭為中心繞著圈,像失去控制的時鐘的指針;驢子氣急敗壞地站起來,又反方向睡倒,這次似乎沒有把握好力度,只聽“噗通”一聲,像一大塊石頭扔進了澇池,激起一片水花。又是一陣撲騰后,驢子再一次站了起來,打冷顫似的抖動全身的毛發(fā),接著驢子腦袋朝天,嘴巴歪著,醞釀情緒……
憑著經驗,我知道驢子要叫了,趕緊往后撤,當我退出七八米遠的時候,高亢的驢叫聲就傳遍了小半個村子。長大后讀散文,新疆的劉亮程說,驢叫聲是紅色的,剛出口是紫色的,白楊樹桿一樣戳天空,到空中爆炸變成紅色蘑菇云,然后向四面八方覆蓋下來。驢叫時人的耳朵和心里都充滿血,仿佛自己另一個喉嚨在叫。
那時候我覺得打完滾的驢叫聲是土黃色,是人站在懸崖底下掏土,整個懸崖底部都掏空了,涯頂有人拿了長長的鐵纖插進涯縫里,等崖底的人跑遠了,高嗓子吆喝一聲:“都跑遠些!然后全身發(fā)力,抓著鐵纖的雙臂鼓起疙瘩肉,使勁一別,整個懸崖都塌方了,灰塵四起,土黃色的灰塵哄地一下騰起來,又慢慢地散落,帶著后勁往遠處散落,周圍的草呀,花呀,莊稼呀,樹葉呀,正吃草的羊呀,圪蹴在樹底下放羊的光葫蘆老漢呀,赤著上身的小孩呀,都被蒙了一層土黃色的灰塵!這才是打完滾的驢叫聲!這時候的驢叫聲是迎風撒了一把干面面辣子,是嗆鼻子,辣眼睛的味道,聲音傳到人嘴里,舌頭是苦的,嘴唇是麻的,像咬了黃連,噙了花椒,當聲音穿過身體,人的皮膚是酸痛的,像承受了石頭碾子的來回擠壓。
。ㄈ
在大姑家院子“打秋”,讓我體會了一次飛的感覺,并得到五爺爺?shù)娜松c撥,讓我終生受益。
驢子叫完后,就自覺地原地不動,被五爺爺牽著韁繩拴到大門口的槐樹上了。大姑家的老莊子有特點:一是樹多,大門口有兩棵上了歲數(shù)的老槐樹,進了大門,靠近街道的南墻附近有兩棵棗樹,院子中間有兩棵石榴樹,往北走,最里面后院,有許多雜七雜八我叫不出名字的樹;二是院子寬大,東西兩溜寬敞的偏廈房,中間的院子還可以并排開進兩輛手扶拖拉機;三是青磚瓦房,那時候村子里多是胡基墻的房,有些房頂沒有瓦片,鋪的是牛毛氈,絕大多數(shù)人家,還是土夯的院墻。
大姑家那高高的棗樹上拴著長長的秋千,我一個人跑過去玩耍就覺得沒意思,便眼巴巴地盯著五爺爺,五爺爺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他灰白的長胡子一翹一翹的:“早起你姑她們給驢把草都鍘過了,我也沒旁的事,就陪我娃‘打一陣秋’!”我趕緊表示感謝,別看五爺爺高大威風,待晚輩還是很慈祥的。
我端了一個板凳架在兩股繩中間,跳上去前后搖晃,五爺爺從背后送我,秋千蕩到一人高的時候,五爺爺說:“行了,不敢再高咧,手抓緊,慢慢悠。”我站在板凳上,風呼呼地從臉上劃過,我感覺自己在飛,身上的衣服飄飄蕩蕩的,裸露的腳面都是涼颼颼的,飛的感覺如此奇妙。我曾經站在廢棄的磚瓦窯的窯頂,往土壕下的麥草堆上跳,也有飛的感覺,但那種騰空的感覺遠不及打秋千來得美妙,那是短促的飛,少了連續(xù)性,雖然當時也玩得不亦樂乎;在家里,父親也為我綁過秋千,不過太低了,是綁在自己家屋梁上的,撒不開歡子,光線還不好,看不到藍天白云,地方狹小,更體會不到翱翔的感覺;大姑家的秋千在院子里,繩子長,可以飛的更高。我喜歡擁抱藍天的感覺,我想,也許走出去世界更大。
趁著五爺爺?shù)皖^抽煙不注意,我抓緊兩邊的繩子,開始偷偷發(fā)力:秋千蕩回來時,我就蹲下身子使勁往下蹬;送出去到最高處,我就盡量把腳再往高處舉。來回三次以后,秋千果然越來越高,飛的感覺更加爽快,眼看我的腳都挨到高高的棗樹枝了,驚得屋頂?shù)镍B雀撲棱棱亂飛。五爺爺發(fā)現(xiàn)了,他厲聲阻止了我的張狂,等秋千慢下來,五爺爺一把抓住繩子,讓秋千停住,表情嚴肅地對我說:“娃呀,打秋也要適可而止,干啥都要有個度,超出自己能耐的事情再美,也不要冒險去干!”當時聽到五爺爺說的如此嚴厲,我只是有些害怕,尚不懂得老人家一片肺腑之言的深刻含義。直到長大后,經歷了一些事情,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很是感激五爺爺,老人家的話,讓我避免了更大的麻煩。
。ㄋ模
當五爺爺聽大姑說我想吃攪團后,就吩咐大姑給我父母做旗花面,讓五奶奶給我“打攪團”。
看到我聽話地不再往高蕩秋千后,五爺爺滿意地陪了我一會兒,說他有事要忙,就走開了。我自己又瘋很久,直到覺得沒意思了,才跳下秋千,來到大姑的廚房,我看見案板上切好了韭菜,大姑正在“打雞蛋”,準備攤雞蛋做“飄花”,我知道大姑要做旗花面了,心里就有了小疙瘩。大姑見我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就笑著說:“看把我娃急得!你五爺說了,大姑做旗花面,你五婆打攪團,中午你想吃啥就吃啥,再別吊臉咧!驢臉娶不下個曼(關中方言,這里是漂亮的意思)媳婦!贝蠊冒央u蛋殼扔進案板下的垃圾桶里,接著說:“你五婆的廚房是東邊大門口那一間,你過去看看,等會攪攪團的時候喊姑!
我覺得太麻煩五奶奶了,有些不好意思見她,磨磨蹭蹭地走了過去。廚房里卻沒有人,我仔細“打量”了一下燒水鍋,憑著經驗知道水還沒燒開,就走過去蹲下來燒火,塘里的火沒有完全滅,撥開死灰,有紅色的火星,一小把麥草填進去,輕拉兩下風箱,就把火重新燃了起來。五奶奶的風箱很利,一點都不費勁。當我正燒得起勁的時候,五奶奶進來了,我趕緊起身打招呼,五奶奶看見是我,呵呵笑著往里走:“看我娃曼的,還給婆燒鍋呢!我聽風箱響,還當是你哪個姐回來咧!我娃不燒咧,叫你姑起,鍋馬上滾!“我急吼吼地跑出廚房了:”大姑,大姑,我五婆叫你呢,鍋滾咧!”大姑聞聲趕了過來,“媽,你燒鍋,攪團我給咱打!”五奶奶干脆地應了一聲,走過去,取來一個草圈坐下,然后開始燒火。
我看見大姑左右挽起袖子,取來長長的搟面杖,等白色的霧氣大冒的時候,她一手揭開鍋蓋,轉身放在案板上,就開始打攪團。大姑沒有和面糊糊,是左手直接抓起玉米粉均勻地撒,右手的搟面杖伸到鍋里順時針攪。不停地撒,不歇氣地攪。五奶奶收了火,坐在草圈上,看我盯得仔細,就告訴我要領:打攪團要一直一個方向攪,就像擰繩子上勁一樣。攪團,攪團,主要靠攪,一旦停了,或方向攪反了,就松勁了,做出來是面糊糊,松塌塌的不好吃;撒面粉的時候要趁熱,不能等鍋涼,鍋涼了做的攪團不光,吃起來拉嗓子。這時我看見大姑攪得有些費力了,說明稀稠差不多了,五婆也不再說話,抓起一大把麥草填進火塘里,用火棍撥開,風箱也拉了起來,當鍋里再次冒大氣的時候,我看見大姑,兩只手上下抓著搟面杖攪動得更猛烈了,汗水順著大姑的額頭和臉往下長淌,眼睛都睜不開了,可是大姑還是瞇著眼睛堅持攪了好大一陣,看的我直心疼。攪團好吃,活路不輕省啊!大姑蓋了鍋蓋,長長地出了口氣。五奶奶燒火的節(jié)奏卻慢了下來,這時候的風箱聲,像小姑娘有節(jié)奏地哼唱小曲。五奶奶添柴的時候也少了許多。后來我才知道,那就是所謂的”文火”了。
大姑去院子里洗了把臉,又進來調好了“水水”,告訴我再等會就能吃了。這時候我聽到院子里一陣腳步聲,就跑出去看,原來是大姑父領著表哥、表姐們回來了,在街道又碰到我父母,于是大家一起進了大門。走在最后的是大表哥,手里提的是我們家的”糖籠“。我趕緊過去挨著喊人問好。大家正說著話,五爺爺端著一個大簸箕,上面豎著擺了壓好的機器面,還領了一個陌生人進來。聽口音不是本地人,最后聽五爺爺說,那是外地一個販賣麥種子的,中午沒地方吃飯,被五爺爺碰到,就領家里來了。嗯,蹭飯的,可不就是“打秋風”么?
文字就到這里結束吧,童年與“打”字相關的記憶實在太多了,勞累的:“打井”、“打水”、“打胡基”、“打夯”、“打墻”、“打蒜薹”……,愉快的:鑼鼓比賽“打旗子”,歌詠比賽”打拍子”……一時半會也說不完,寫不盡。童年與“打”字相關的事情,很多已經在歷史中消失,也許以后不會再發(fā)生。但那些記憶,都是我人生的精神財富,無論我身在何處,地位如何,那一幕幕電影似的記憶,會不離不棄伴我一生。我正經歷著新的和“打”字有關的事情,未來新生的也許還會有很多,可是有了童年這些經歷“打底”,我想,我一定會“打理“好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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