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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殤散文外兩題
閱讀使我如此美麗
我的讀書生活，印象深刻的要數(shù)兩次讀《紅樓夢》的情形了。
1992年冬天，我騎自行車從小鎮(zhèn)匆匆返回。途中，天空下起了鵝毛大雪，不一會兒，山巒，樹木、田野、房屋到處一片潔白。此時，天地一片闐靜，只聽見雪花飄飄灑灑的聲音。我喜愛雪，看著輕輕曼舞的雪花從愁云慘淡萬里凝的天空，一朵、兩朵……飄飏，飄飏，我被這莊嚴(yán)華妙的飛雪所迷戀，干脆推著車子走，一路上我走得很慢、很慢，仿佛走進幽深迷離的夢境。我用心與億萬朵默默飄逸的雪花交流，我張開嘴巴，讓涼涼的雪花飄進我的心中來。到家時已是夜深人靜的夤夜時分，那夜又停了電，我在雪光的映照下摸索著開了門，又摸索著從書桌上找來一支殘余的蠟燭點燃，頓時，柔弱的燭光彌漫了斗室。寒夜冷得人腳趾象貓咬一般，我合衣蜷縮在被窩里，怎么也難以入眠，順手拿起枕邊的《紅樓夢》第二卷讀起來。我記得當(dāng)時讀的是寶玉給黛玉講小耗子變土豆的故事，令愁腸百結(jié)，昏思睡沉的黛玉哈哈大笑。讀著、讀著，我想曹翁真是偉大，寫生活如此細(xì)膩、深刻。乘著興致，我一口氣將第二卷讀完。其實，三卷本《紅樓夢》在此之前我已讀過四遍，每次都讀得很細(xì)很慢，不想在這雪花盛開的冬夜一氣讀完，連我也感到驚訝和興奮，這在我的閱讀史中是罕見的，這個冬日的夜晚從此定格在我的讀書記憶中。
還有一次，是我讀《紅樓夢》第三卷的。當(dāng)我讀到黛玉焚稿而亡、妙玉被劫、湘云蒙難等章節(jié)，我的血液仿佛燁燁而燃，又仿佛凝滯不流，周身冰涼。尤其是讀到寶玉和父親賈政在雪霽后的渡口不期而遇，賈政慨然長嘆，墮下淚來，而寶玉一言未發(fā)，似喜似悲，最后赤腳消失在白茫茫的雪野上……我仿佛觸電一般，口中滿是苦澀，欲哭無淚，欲淚無聲。其時正值夏收晾曬小麥，母親喚我攪麥，我目光呆癡地走出書房，走到夏日燦爛的陽光下，定定地站在肥胖的的麥秸垛旁，久久地冥想，一顆心兒也在隨寶玉走在蒼茫雪凝的曠野上……母親見狀大驚，還以為我病了呢！
這僅僅是我閱讀《紅樓夢》的記憶。其實，多少個冬日的午后或者春天的黃昏，我移椅小院擁書而讀，如品佳茗，如啜陳釀。我品味著屈子的長嘯、杜甫的沉郁、李商隱的隱晦、蘇軾的豪放、李清照的婉約……一顆敏感多思的心靈在唐風(fēng)宋雨中漂流……多少個漫漫永夜，我讀錢鐘書、史鐵生、周國平、余秋雨……我忘情暢游在大師筆下五光十色的海洋，感受著錢鐘書舉重若輕的幽默，鬼才平凹的靈性之筆、周國平的思辨色彩、史鐵生的寫作之夜、余秋雨深沉的浩嘆……多少個飄雨飄雪的靜夜，我讀宗白華、李澤厚、薩特、盧梭、卡夫卡……感受他們?nèi)绺叻逡倭⒌乃枷�，感悟哲人們睿智的思考；更有多少次下鄉(xiāng)途中，偷得閑空，我悄然蹲在濃蔭匝地的大樹下，細(xì)細(xì)品讀《小說選刊》、《書屋》、《大家》、《天涯》……我象緊張而勤奮的中學(xué)生，隨時準(zhǔn)備沖刺高考一樣。在寂寞而清苦的閱讀中，我的天空膨脹了，我的道路伸長了。天地在我眼中仿佛混沌初開而明麗明朗，我在夜雨孤燈中走出了涅槃的新我。我拿起筆。象一只笨拙的丑小鴨蹣跚上路了。幾度桃花盛開，幾度秋風(fēng)送爽。我的文字象一朵朵小花也次第開放在天南海北的報刊上，看到我的小花羞澀的在那些大師身邊悄然吐露著芬芳，我的血液再一次鼓蕩起奮進的濤聲。我體會到：我的閱讀催生著這些小花的開放。往昔生活中的沉悶、郁悒和哀傷象驟雨初晴天空的烏云倉皇的退去。我仿佛來到一片開花的原野，四圍鳥鳴悠然，花香馥郁，我幻化為一只蝴蝶在花叢中翩然飛翔……從鮮艷的花蕊上我發(fā)現(xiàn)了世界的廣闊、悠遠(yuǎn)和美麗，我再一次翕動起翅膀，美麗的飛去……
春夜漫想
這是春夜，這是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的春夜。房間里已然溫潤了，甚至有些燥熱。窗外的春鳥正在夜的深處，不知疲倦地歌唱著。鳥鳴聲和家鄉(xiāng)門前小河的喧嘩聲，組成了一曲綿邈的小夜曲。靜靜地沉迷著這春夜的旋律，我的思緒如雨后的小河漲水，涌蕩起綿長、悠遠(yuǎn)的詩情。
想這春夜如花，靜靜地綻放在厚厚的唐詩宋詞典籍里，訴說著多少人間的故事。在唐代的一個濕潤的春夜，一個多情的少女，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成寐，痛苦地思念著戌邊的軍中情人，憶起曾經(jīng)擁有的溫馨時光：正是楊柳風(fēng)輕，展盡黃金縷的春天，曾和阿哥在柳蔭下追逐、嬉戲，青春的歌聲和笑聲隨著風(fēng)中裊娜飄逸的柳絲悠悠地飄蕩。純潔而充滿激情的眸子，讓穿花衣度柳啄春泥的小燕子也生出幾分羨慕，繞著自己和阿哥唧唧唧地恭喜著、祝福著。歲月流年，桃花飄落。如今在這寂寞而憂傷的春夜，想起戌邊的阿哥此刻正在風(fēng)沙彌漫的塞上，金戈鐵馬歲月稠，不知何時把家還？月滿西樓般的悵惘，使少女情欲于中，發(fā)之于外，臉上淚痕漫漶，情思綿綿……
也是在宋代一個閨中風(fēng)暖，陌上草碧的春夜，一位年輕的母親，聽著一雙兒女甜美的鼾聲，思緒隨春鳥之聲引入悠悠思念，憶起和丈夫田園牧歌般生活：同樣是在菜花金黃，鳥鳴婉轉(zhuǎn)的春天，丈夫赤腳吆喝著威武的耕牛，不時地炸響著鞭聲，不多時腳下已犁了好大一片地。鱗狀的土浪花反射著陽光，映照著丈夫黧色的面龐。一雙兒女在采集著路畔的蒲公英，姐弟倆手持花束，正鼓起小嘴巴用力地吹著，于是蒲公英的花朵如一個個降落傘，在春日的天空中悠悠地飄墜……歲月流殤，如今丈夫已從軍三載，別無音信，思之念之怎不斷腸？只說是待到春暖花開時，凱歌聲中把家還，不覺似水流年，又是一個春天如約而來，而丈夫今在何方？是在醉里挑燈看劍?還是在揮槊追殺？是在月下巡營？還是在思慮戰(zhàn)策？云漫漫、路迢迢，思念如火，在這靜幽的春夜燃燒、燃燒……
古老的春夜，在唐詩宋詞中哀怨地述說著人間凄惻哀婉的故事。而今，春夜的故事絢麗而浪漫。同樣是春天的夜晚，陶醉愛河的少女，同樣思念著遠(yuǎn)方的心上人，卻不像唐代的少女那樣悒郁，那樣哀傷。一個電話，一則短信就傳遞著濃濃的情，甜甜的愛，天涯變成了咫尺，甚至能聽見彼此愛的呼吸，愛的心跳。同樣是純潔而充滿激情的眸子，通過神奇的電波傳遞著更多的柔情蜜意……而今，思婦也沒有了宋代那位年輕母親太多的牽掛，同樣一個電話，丈夫憨厚、爽朗的笑聲正告訴妻子他身體康健、事業(yè)發(fā)達。頑皮的女兒眨巴著眼睛也湊到話機旁，稚氣地說：“爸爸，我想你，媽媽更想你……”年輕的母親臉上滿是幸福的紅暈，娘倆的笑聲不經(jīng)意間傳遞到丈夫的耳旁，此刻一家三口的笑聲在千山萬水間回蕩，回蕩……
在這美好的春夜，我品味著春夜的故事，感慨著世事的滄桑。為古代的少女少婦灑一把同情的淚水，為生活在新時代的少女少婦而生出幾多喜悅，幾多豪情。古老的春夜喲，是如此讓人憂傷讓人歡欣，我思緒的河流依然在悠悠的流淌，依然在歡快地歌唱……
菊殤
“小時候覺得你很神奇，領(lǐng)著一群小鳥飛來飛去……”每當(dāng)這首優(yōu)美抒情的歌曲一次次回響時，我的心不能自己，益發(fā)感到身為人師的神圣和高尚，我就回憶起初為人師的那段日子。
那年，我剛從省城師范專科學(xué)校畢業(yè)，正遨游在青春浪漫的云霞里。接到組織分配文件，我心潮澎湃，浮想翩翩：美麗的校園綠樹掩映、四季花開、書聲朗朗、歌聲飛揚……誰知，我按乘車路線，翻過了一重重山嶺，眼前的景象令我皺眉:其時正值初冬，水瘦山寒，滿目蕭瑟，當(dāng)我隨著村長高一腳低一腳地走進白云嶺小學(xué)時，更令人彷佛跌進遙遠(yuǎn)而模糊的影視紀(jì)錄片中：兩排又低又矮的土木結(jié)構(gòu)教室，僅有幾位當(dāng)?shù)氐拿褶k教師，衣著、言語和農(nóng)民幾乎沒有兩樣。當(dāng)我把行李放進顯然是經(jīng)過所謂裝修的房間時，我沮喪到了極點。我正抹著眼淚，忽然門“哐”一下被撞開，一群衣衫不整、頭發(fā)凌亂的孩子正怯怯地望著我，一個大一點的女孩說：“林老師，你剛從大城市來吧？你就是我們的語文和數(shù)學(xué)老師吧?我們聽說你要來，高興得幾宿沒有睡。”我站起身，招呼他們進屋來，孩子們推扯了好一會，才磨蹭著挪進房間，我順手打開行李，把媽媽買的一包奶糖拆開，一一散給他們，他們有的接著，有的羞澀地低著頭，趁著當(dāng)兒，我笑著說：“下午大家?guī)业礁浇D(zhuǎn)一轉(zhuǎn)怎么樣？”孩子們高興地應(yīng)和著。見我還有些事，他們才依依不舍地走進教室。
放學(xué)后，當(dāng)?shù)氐睦蠋煻蓟丶伊�，喧鬧的校園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呼嘯的寒風(fēng)不時揚起一陣灰塵，更顯得凄冷和寂寥。我想，天這么冷，孩子們也許都呆在家里，不會來了。正想著，我聽見了敲門聲，一看有三個孩子正袖著手，等在門口，我招呼他們：“下午冷，不去了�！蹦莻�女孩說：“那怎么行，我們答應(yīng)了的，今下午我們?nèi)|坡看菊花，可好看哩，整整一面坡，黃亮亮的……”聽到這，我也有些心動，就答應(yīng)了。
走出校門，走過一條曲折的山路，老遠(yuǎn)就看見一片輝煌的金黃在冬日的風(fēng)中燦爛地?fù)u曳，正送來一陣馥郁的芳香。我不由一喜，和孩子們歡呼著奔跑起來，當(dāng)我們氣喘吁吁地跑到山頭時，太陽已快落山，可賞菊的心情是那樣濃烈，以致忘了腳下山路的陡峭和險惡，我和孩子們忘情地摘著、唱著，每人懷里都采了滿滿一抱。就在這時，忽然一聲尖叫，打破了滿山的喜悅，那個大一點的女孩，不小心腳下一滑，從山頂滾了下去，我當(dāng)時嚇得懷里的菊花撒了一地……山那么高，風(fēng)那么緊，天又那么黑，當(dāng)村里人舉著火把滿山尋找時，才在半山坡的一堆亂石旁找到了孩子的尸體，一時，我和村人都紅腫了眼，任冬日的風(fēng)，凝凍著一臉的悲傷和哀思……
開學(xué)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沉浸在陰影里不斷自責(zé)。一個雪后初晴的下午，我終于鼓起勇氣向那個女孩子家走去，當(dāng)我輾轉(zhuǎn)來到那個家時，我感到悲哀依然在籠罩著這個家庭。我說明來意，白發(fā)蒼蒼，手腳有些發(fā)顫的小女孩的爺爺才告訴我：他的孫女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若菊，聽說你這個城里伢子到俺這窮山溝來教書，孩子興奮得幾夜沒合眼，那天他從門縫里看見老師在抹眼淚，為使你高興，她帶你去看菊花，誰知……
從若菊家出來，望著深邃幽藍(lán)的夜空，聽著耳畔呼嘯的寒風(fēng)，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回想著若菊爺爺?shù)脑�，剛進校的那些愁怨，現(xiàn)在變得那么庸俗、自私和可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寒冷而清冽的空氣，快步走進辦公室，擰亮臺燈，奮筆疾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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