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小那一年散文

　　我小學(xué)五年級是在水塢橋的三合完小里念的。

　　學(xué)校建在公路對面的山包上，中間隔一條溪灘，水流不急，常年不斷。架在溪灘上的一塊水泥預(yù)制板，把東頭和西頭連接，我想這大概就是水塢橋的橋吧。三合完小為什么要叫三合我終不得其解，臨近的小村隨便掐指數(shù)數(shù)也在四個以上�。�

　　我是距離學(xué)校最遠的。

　　從家里到學(xué)校，要走十幾里的路程。開始同村有七個同齡人，不到半學(xué)期時間就褪了四個下來，沒有繼續(xù)了。剩下三個，一到刮風(fēng)下雨，往返在這條路上的，就只有我一人了。其實我是羨慕他們的，可以逃學(xué)甚至棄學(xué)，我的心里也不無這樣的念頭。

　　從學(xué)校到石家村這段路在記憶里始終是明朗的。

　　路是黃泥細石子路，看上去灰白色的，很塌實，很塌實，就是在大雨滂沱的日子，也不會泥濘。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沿途村落里的住戶都靠山臨道而居，這段路程雖然長卻不會冷清。

　　一個十二歲的女孩，背著書包每天從他們的家門口走過，沒有人會注意的，而我能清晰地記得他們的面孔。清晨透出窗戶的燈光引領(lǐng)我走向?qū)W校，黃昏屋頂升起的炊煙又催促著我回家的腳步。

　　石家村到我家是一條山路，兩旁漫漫荒草，青石壘成的石階從這邊山腳爬上山嶺，又從山嶺爬下到那邊的山腳，蜿蜒三、四里，少有人煙。

　　我眼里的山野是繁華的，春天里漫山紅遍的杜鵑花，霜打后像珍珠一樣掛滿枝頭的烏飯子就是我的花季和收獲期，草叢中的地椐子，荊棘里的刺果果，草窩里的小鳥蛋……我都不會錯過。

　　當我滿載而歸我的父親也正站在門口，一語不發(fā)。我從來都是懼怕父親，在父親的視線里，我好象什么事都做不好，就算我正做著我得心應(yīng)手的習(xí)題，只要父親往我身后一站，我的筆尖就頓在紙上，不知怎么寫下去，直到父親用手指戳著我的頭罵一句“木朵”（苯）走開，我才如釋重負。

　　嶺上一座年久失修的亭子，四面有墻，南門和北門對開，山路貫穿而過。每每走過亭子間，都會聽見瓦礫墜落的聲響，仿佛它頃刻間就會轟然倒塌。即便如此，在風(fēng)雨交加的日子，卻依然是我不可忽缺的棲足之地。

　　亭子的梁上、墻壁上全是木炭涂寫的字和畫，想必是白日里在山上勞作的人歇息時的消閑，也或許是偶爾過路的人一時興起的揮灑。我半懂不懂地揣摩著這些字和畫，一邊留意著外面的天空，等雨稍有間息就飛快地向山下跑，腳步在清冷濕滑的青石階上擊落起回聲，總感覺后面有人在追趕著，陡然心悸起來。

　　這個時候我會心存期望的，或許母親會在山路的某處等我，給我一個驚喜呢！期望總是落空，落空過后，下一次我依然心存期望。

　　一個木木鈍鈍的孩子是拙于言表的，我沒有跟母親說起過，卻把心里的想法寫在了老師布置的作文里，老師給我的作文一個大大的優(yōu)字并在課堂上大聲朗讀。我在眾目睽睽下站立起來，是百般的羞怯，也萬分的歡喜！有哪個孩子會不喜歡老師的表揚呢！

　　下雨天走到學(xué)校雨鞋就要濕透，老師拿出他的大布鞋給我拖著，把我的鞋拿到食堂的爐子邊去烘。食堂燒飯的老伯面孔黑長黑長的，有些猙獰，印象里好象從未笑過。每次取鞋他都會吼一句，我只得落荒而逃求助于老師，老師會拍拍我的頭，笑瞇瞇的。我的老師應(yīng)該是疼愛我的，他笑瞇瞇的眼神就像爺爺，我的爺爺從未這樣看過我，因為我爺爺在父親十歲時就過世了，而我看到別人家的爺爺就是這樣看他們的孩子的。

　　那年冬天，老師安排我們幾個路遠的孩子住到了學(xué)校里。宿舍就在教室樓上，沒有床鋪，老師向村里討要了些稻草，把我們的席墊弄得厚厚的。

　　晚飯后的我可以在操場上肆意玩耍，隆冬里也會弄得大汗淋漓，稀疏的頭發(fā)貼在腦袋上。若在家里，是逃不掉父親一頓呵斥的。我也會到宿舍隔壁聽老師拉他的二胡，咿咿呀呀的音調(diào)我實在聽不來，老師卻瞇著眼，搖晃著腦袋，兀自拉撥。

　　通道的門窗向西洞開，天晴的日子，通紅通紅的落日剛好在放學(xué)的時段里正對著窗門，在落日的余輝里，我偶爾會想起家人。

　　住校的日子很快就隨著寒假的開始而結(jié)束，老師說開春后天氣很快暖了就不用再住校了，我坐在打點好的鋪蓋上等著母親來拿，心里有一點點失望。為什么呢？我想住在學(xué)校無非就是一個并不喜歡讀書的孩子有一次能逃脫父親的威懾去撒野的機會罷了。

　　第二個學(xué)期晃眼就過去了。

　　六月一日兒童節(jié)，在公社（那個時候的鄉(xiāng)叫作公社）大禮堂里，演出結(jié)束后宣讀了被評為“紅花少年”的名單，我萬萬沒想到我也在其中。突如其來的驚喜讓我有點手足無措，我懵懂又激動地上臺領(lǐng)過獎狀，我看見我的老師站在臺下看著我，滿臉笑意。在以后的學(xué)生生涯，最大的殊榮也莫過于此了。

　　我的完小結(jié)束了。

　　完小結(jié)束了，通往完小的這條路好象沒有理由再走了，此后三十幾年的時間里我真的沒有再走過這條路，而記憶卻總是滿滿的。

　　老師的大布鞋，老師笑瞇瞇的臉，厚厚的稻草墊，還有“紅花少年”……任何時候想起都暖意盈盈。

　　我想我的老師是著著實實疼愛過我的，一個木木鈍鈍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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